于偉,東北師范大學附屬小學校長。
【教育之聲網11月7日消息】2014年8月,在東北師范大學工作了近三十年的于偉忽然接到了通知,學校決定由他擔任師大附小的校長。
“我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當小學校長。”這之前的十多年里,于偉一直在從事教育哲學研究。從理論的高閣忽然降落在現實的陣地上,他并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但于偉絕不是一個縹緲的思想者,早在東北師大期間,他就發起成立了一個長春基礎教育研究院,正是為了讓長期身處象牙塔中的理論研究者能夠更接地氣,他將教育學類比為醫學,“教育研究離不開臨床,沒有臨床,教育研究就沒有生命力。”
而以一個理論研究者的身份入主學校更讓于偉感到一種空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一個研究教育的如果辦不好教育就是一種恥辱。”于偉自認為“不是一個全面的校長”,他不過多插手學校的常規運轉,因為附小有一大批教育教學的行家里手,只要沒有發現不合時宜的管理規章,就要蕭規曹隨。
他也很少參與應酬,他將精力和能量大都傾注于聽課與對教育教學的思考中,思考的軸線從學校初創的過去一直延伸到幾十年后的未來。
于偉心目中最理想的教育是符合孩子身體心理發展規律的教育,在尊重規律的基礎上再引領孩子的發展。兩年時間內,他所得出的每一個答案都與之相關。
《中庸》里的教育真諦
附小意味著什么?小學教育意味著什么?兒童成長意味著什么?
擔任校長之后,一系列的問題在于偉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師大附小是一所有著近70年歷史的學校,每一所老校的未來發展必須從歷史中尋求依據和答案。于偉在梳理歷任校長資料的時候發現了1950年擔任校長的王祝辰先生,這位燕京大學的研究生在1936年就提出了一個重要教育思想:保護兒童的天性。
這個思想和于偉內心潛在的想法不謀而合,在反復比較和融會了中西古今的教育思想之后,“率性教育”的理念應運而生。
事實上,“率性教育”凝合了于偉過去十多年對于教育的思考。“率性”這個詞最早來源于《中庸》,《中庸》有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中國最早的教育哲學來源于《中庸》,因為《中庸》里的這三句話就傳遞了天性、人性與教育的關系。”于偉將“天命之謂性”解釋為兒童與生俱來的生理和心理發展規律特點,率性便是遵循這一規律,而教育就是在遵循這一規律的基礎上去促進和改變一個人。
“區區十五個字真可謂四兩撥千斤,分量不亞于如今幾百萬字的著作。”于偉感慨。
而師大附小“率性教育”的核心同樣可以概括為三句話,第一是保護天性,源于“天命之謂性”;第二是尊重個性,尊重差異,打破完美主義,少搞一刀切;第三是“培養社會性”,培養學生的基本文化素養,培養規則意識、責任意識、自主觀念和合作精神,為將來成為一名合格的公民奠定基礎。
率性教育就是要保護孩子的天性
這其中,保護天性是重中之重。于偉堅信,在基礎教育階段,小學是保護天性最重要的時期,“如果等到中學和大學再談保護天性就為時已晚,孩子越小,天性越需要得到保護。”
不久前,新上任的教育部副部長沈曉明發表了一次關于教育要尊重兒童發展規律的演講,他舉了諸多例子,比如六歲的孩子拿不住筆,寫不好字是因為孩子手部的肌肉并未發育健全,缺乏足夠的力量。
于偉覺得沈曉明的講話切中肯綮“如果孩子做不到的事卻硬要他做,那不是摧殘是什么?”
在他看來,如今小學教育中的一些傳統做法與孩子的天性相違背。孩子天性好動,沒有定性,但學校卻要求孩子在上課和排隊的時候坐齊站齊。到了師大附小之后,于偉便要求老師們打破這一傳統規則,不強制孩子在上課和列隊的時候保持整齊,尤其在學校運動會開幕式上取消了正步走。
“整齊是中國自古以來的一種傳統審美。”于偉理解一些學校的做法,但他反對將這種帶有軍事化色彩的整齊感帶入小學低年級的教育中。
不久前于偉參加審定教材,他建議將一年級道德與法制課本中一篇教孩子坐立行的課文中用的插圖替換掉,插圖描述的是一個學校的孩子做廣播體操時整齊劃一的畫面。這幅圖所暗示的要求過高,“一年級的孩子能做到這樣嗎?”于偉反問道。
在東師附小的教學樓里,最窄的走廊都達到了6米,寬的甚至達到了8米,每個教室面積至少都達到了90平米,大的可以達到180平米。每一個教室都不設門,教室的墻帶有滾輪,可以推開。這些寬大、靈活的設計都遵循了孩子好動、愛玩的天性,他們喜歡時不時在地上躺一會兒,或者四處亂撞。
“即便是這樣,每年還會有孩子撞在一起。”于偉坦言。
小學教育尤其需要過程
“我國小學教學的一個突出問題是不注重過程,重速度和結果。”于偉一針見血道出了小學教學的弊病之一。
而率性教育理念的提出對于師大附小的教學而言,無疑是一次新的考驗。“打個比方說,一個成年人十分鐘能走完的路,一個小學的孩子可能需要花費30分鐘,因為他一路上可能要仰望天空,觀賞花草鳥蟲。”于偉認為,小學教育尤其需要過程。率性教學就是倡導有過程、有根源、有個性的教學。
于偉曾經跟語文老師交流,讓孩子記住“馬”字容易,理解“馬”字難??此坪苋菀?,因為在成人眼中,馬是一個具有一般性的抽象的詞,而在孩子眼中,抽象的詞卻是具體的,一個抽象的“馬”字為什么就能代表世界上所有的馬呢?“白馬是馬,那黑馬是不是馬?野馬是馬,那斑馬是不是馬?為什么都叫馬,差別那么大呢”孩子的腦子里會跳出無數的疑問。
同樣,一年級數學課上老師教1+1=2,這看似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但有的一年級孩子卻有困惑:一個蘋果加上一個蘋果等于二,那一個蘋果加上一個梨為何也等于二呢?“低年級學生會將注意力放在個別的事物上,這時候,老師的任務就在于引導他們逐步學會從個別上升到一般的歸納思維過程,這需要一個緩慢的過程。”于偉強調。
另外,小學低年段的學生對于文字的感知理解能力有限,比如對于小學課文中一些作家描述的景象,孩子若非親身經歷很難單純通過文字描述去理解。他讓附小老師下功夫研究6-8歲孩子在感知覺方面的特點。
于偉希望小學教育能打破完美主義,給孩子足夠的等待。每個孩子都不是完美的,如果以完美主義來要求孩子,孩子就難以擁有幸福感。有些孩子在行為上表現出的遲緩和抵抗未必是故意為之,而是天性使然。“你不管怎么說他都沒用,他就是記不住。”“孩子寫字寫歪了,走路不規矩,不好好朗讀課文,為啥不能給孩子改正的時間,為啥要這么著急?”
他建議教師都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學生身上存在的弱點和缺點,尤其是包容男孩子身上存在的一些“弱點。”
率性教學需要追本溯源
在率性教學中,于偉對教師提出的另一個要求就是要追溯事物的本源,做有“根”的教育。比如他建議教師在教幾何的時候一定要原汁原味弄清楚“幾何”這個詞是怎么來的,要熟悉當年徐光啟翻譯的《幾何原本》,有條件的可以看英文版的,還要看《希爾伯特幾何基礎》等等。
在于偉最為關注的語文教學領域,他尤其欣賞瑞典學者林西莉編寫的《漢字王國》這本書,整本書用淺顯生動的語言研究每個漢字背后承載的歷史和文化,并配有幾百幅精美的插圖。“專家看不覺得淺,百姓看不覺得深。”他如此評價。
而在師大附小,每個語文老師都要閱讀和理解《說文解字》,再去給孩子講解漢字。如今,在吉林省的語文教材中,一年級的課文就涉及到甲骨文,于偉告訴校長派的記者,“如果老師不了解漢字的根源,如何能上好識字課?”
深諳知識的來龍去脈才能讓教師在上課的時候做到高屋建瓴,游刃有余。“可能一句話就能點破問題的實質,幫助孩子理解。”
“小學老師首先要解決的是尋根和拓展問題”于偉說,師大附小的老師有半數是碩士學歷,還有十多位博士,而于偉對教師的要求同樣超越了一般的學校,“每一個老師都不能滿足于課本和教參,而要從大量的學習研讀中沉浸和積淀。”
中國校長最缺的是定力
在于偉看來,校長的首要領導力應該是思想領導力,校長必須具備先進的教育教學思想,這也是作為教育家的關鍵領導力。正如他來到師大附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煉學校的教育思想。第二項領導力則是作為政治家的校長需要具備的管理領導力。
在師大附小,學校重大事項由黨政聯席會議決定,學校各位校領導按部就班去做好分管的常規工作,這可以讓于偉集中精力思索附小教育教學以及基礎教育改革的重大問題。
在教育理論界多年的研究經歷讓于偉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正是緣于對海內外教育思想的內涵和歷史的了解,他對于如今教育界的“潮流”具有自己的判斷和甄別,不會盲目跟風。
談及如今全國上下熱議紛紛的核心素養,于偉依然保持著冷靜觀察的態度。“核心素養到底是什么,它的意義是什么?”在尚未將這些問題想明白之前,于偉還沒有在學校系統闡釋過這個詞。
他覺得現在中國的校長最缺的是定力,太在乎別人的想法和評價,急功近利。“如果校長沒有思想和定力,就很容易被教育的各種大小風暴吹得東倒西歪。”
和自己所提倡的“率性教育”相襯的是,平日里的于偉同樣率性而為,他敢于說“不”,毫無意義、形式主義的活動不參加,不認同的理念沉默不語,即便是作為一種行政要求,他仍然會以各種方式拒絕。“我們做教育給誰看不是目的,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專業良知。”
他特別喜歡這樣一句話“有的話我不說,因為不想說,當我說出來的時候就大多是我心里所想的。”去偽存真對于教育顯得尤為重要,于偉所做的教育便是如此,沒有多余的話和行動,非真教育,毋寧不做。